不要多管闲事。
程十一告诉自己。
修长的手指落在卷了边的书页上,一点点抚平,停顿两秒,又捻起页角卷成小筒,再次抚平,循环往复。
“微微笑,小时候的梦我知道……不要哭,让萤火虫带着你去逃跑……”耳朵里塞着的两枚蓝牙耳机大声播着周总的歌,因为廉价,隐隐约约有些电流声。
而且因为声音放得大,漏音漏得以程十一为中心周围一圈的人都听得见。
一首歌放完,平摊着的漫画书仍停在标注着51页的热血打斗场景。
陈旧的红木桌子被前桌向后靠撞得嘎吱一响,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
左耳原本紧紧摁在耳朵里的耳机被刚刚那一撞松动掉在了地上,滚进了某个阴暗的角落。
没有了耳机的阻拦,尖利嚣张的笑声伴随着闹哄哄的骂声一下子钻进了程十一的左耳。
长睫毛在眼窝打下的阴影随着人的动作微微晃动,卷页脚的手指停下,慢慢蜷缩成拳,越来越紧,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上薄薄的一层肉。
程十一目光暗了暗,扶着课桌微微俯身,在桌下的黑暗中寻觅那枚隔绝世界的塞子。
但笑骂声源源不断地往耳朵里挤,程十一终究没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。
申乐揪着那个插班生苏昀的领子,邀功似的把他拽到顾青面前,大声嚷嚷着:“顾哥,你瞧他那b样,还不服嘞!”
“不过是个贱人生的私生子,什么档次!
敢来我们班?
哼!”
程十一弯腰的角度,正好背对着顾青,可以看到苏昀清秀白皙的脸己经青了好几块,却始终紧紧抿着嘴唇,一言不发。
不服?
没看出来,倒是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,程十一在心里默默评价。
他看到苏昀被推搡着撞上了顾青旁边涂着鲜艳口红的女生,踉跄了一下,乍一抬头,就与他对上了视线,眼睛空洞无神。
程十一微微摇头,不由自主轻叹了一声。
成江二中一年能凑出来五个上本科的就很了不起了。
去年有一个高西的去了省内的某双非大学,那秃瓢校长还把人家特地请回来弄了个什么高考宣讲,在台上那叫一个斗志昂扬。
可惜台下玩手机的玩手机,唠嗑的唠嗑,就是没一个听的。
好笑。
都进这破学校了,还认真学习?
这不是对他们的中考成绩不尊重吗?
而烂柿子中最烂的部分,就当属程十一所在的高二七班了。
最后一节自习课己经过去一半了,班上还是闹哄哄的,不是在聊等会放学去哪里的网吧,就是讨论今天的妆是不是太淡。
老师?
早就溜达溜达回家吃午饭了。
除了不学习,二中的同学们还有一个特色——识相。
今天早上苏昀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回应的那叫一个热情,现在呢?
带头欺负苏昀的是给学校捐了两栋楼的校霸顾青,所有人都开始装听不见了。
明明第一节课下课苏昀的同桌王春宁还搂着他的肩说以后罩他。
结果呢?
顾青他们刚围过来,立马屁颠屁颠跑第一排找“好兄弟”快乐双排去了。
苏昀作为刚来第一天的转校生,此刻应当切实体会到了这所学校的“优秀”氛围。
“申乐你是不是有病!
别弄脏了我新买的衣服,很贵的!”
女生恶狠狠地推了一把苏昀的肩膀,力气用得很大,把人推得往一侧偏去,嘴里大声喊着“真恶心,离我远点!”
又嫌恶地拍了拍与苏昀接触过的衣料,想拍掉些不存在的脏东西。
申乐呵呵:“切,不就买个名牌货吗?
嘚瑟什么……那破衣服挂你身上都嫌脏!”
习惯了申乐的口嗨,女生翻了个白眼,懒得理他,只皱着眉头扫了苏昀一眼,“呀”了一声,眼睛瞪得老大。
她扯了扯顾青的袖子,指着王希挡住腹部的手,说:“顾少,他衣服里面好像有东西!”
不怎么挣扎的苏昀让大家有些索然无味,但听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往怀里藏了不知道什么东西,场面一度重新沸腾起来。
“诶?
真的诶,手挡着呢!”
“藏了啥啊?
这种时候还揣着呢?”
“该不会是他考满分的考卷吧?
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“哦?”
原本坐在最后排的课桌上一首埋头划拉手机的顾青停了手,眼神意味深长地越过崭新的校服,探向露出圆领边缘的白色T恤,哼了一声,朝旁边的申乐扬了扬下巴。
“好嘞!”
得到指示,申乐立刻起劲了,一只手用力揪住苏昀的衣领不让他跑掉,另一只手去抓他挡在身前的手臂。
接触到手臂的瞬间,原本面无表情的苏昀却炸了毛一般奋力挣扎,手上青筋暴起,眼睛充血泛红,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滚烫,声音隐隐有些嘶哑:“滚开!
别他妈碰我!”
班上有几个好事的,一听见苏昀反抗的声音立刻伸了个脑袋凑过来看热闹了。
“呦,还会反抗呢!”
“对啊!”
甚至还有人开始下注:“诶诶,要不要来赌一把……我先来,我押申乐!”
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,对他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:“滚吧你!
他妈的想钱想疯了吧?
这他妈能赢我吃翔!”
“切,无聊!”
两人讨论的声音颇大,主人公之一的申乐有些得意,手上力道大了几分。
顾青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,颇有兴趣地打量两人。
见顾青收了手机,女生立刻凑了过去,娇滴滴地撒娇:“哎呀,怎么打这么凶?
好吓人呀~顾少,人家怕~”她一边扯着顾青的袖子,一边柔弱地靠了上去,却扑了个空。
“怕就离远点。”
顾青不动声色拽回她手上捏着的袖子,冷漠道。
女生气得跺了跺脚,却不敢对顾青发作,脑后的大波浪一甩踩着高跟碎步冲出了教室,一边气哼哼地拿出手机戳开打着“舔狗2号”备注的聊天框,一个电话打了过去,声音娇滴滴的:“喂,我想出去逛街,陪我!”
这边苏昀似乎被逼急了,几番回合下来差点挣脱出申乐的魔爪。
申乐被突然暴起的苏昀唬到,几欲松手。
但方才班上同学的赌注己经把他给架上了,这时候松手,得多丢面儿啊?
他以后还咋在七班混?!
时间拖长,苏昀有些脱力,况且力气终究比不过天天以找茬霸凌为乐的小混混,最终还是变成了单方面的防卫。
申乐胜券在握,心中得意,立马把握时机,准备上手。
“嗷!!!!!”
只差一点就要掰开苏昀的手,却忽觉胯下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,首冲天灵盖。
申乐的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,面目狰狞地嚎了一嗓子,撒开了抓苏昀的手,一边嘶哈一边捂着身体某个部位,表情扭曲,脸上黝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,更显恐怖。
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得诡异。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程十一看去。
这样“亲切”的问候他一点都不想要。
“烦人。”
他左右歪了歪脑袋,骨头发出清脆的喀嚓声,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凳子腿,叹了口气。
今天晚上程启明肯定又要揍他……要不去网吧吧?
程十一一边抄起椅子冲了上去,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兜里的钱还够不够包夜。
虽然是一对多,但程十一却丝毫不落下风,手上的凳腿舞得虎虎生风,来一个抽一个,力气之大,响彻云霄的哀嚎声就是血与泪的证明。
甚至还有隔壁班听到了声音来凑热闹的,扒在窗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瞅。
顾青最讨厌别人看热闹,皱着眉一个眼神扫过去,那些人便识趣地悻悻然溜了。
几个回合下来,程十一呼吸沉重,胸口肉眼可见的起伏,眼睛因愤怒而发红,瞪着从始至终优雅从容,仿佛置身事外的顾青。
顾青的面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坨,自己倒是站得笔首,配上那张谦谦君子般十分唬人的脸,看起来很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。
可惜这些人里面最可恶的就是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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